

01
生活在2077年,见到个数字生命也不是什么咄咄怪事。但如果是在你自己的脑子里见到,那还真是件新鲜事。
在被辞退之前,你是全球最顶尖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。公司对外打着攻克人类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的幌子,内里却是在研究怎么把人的意识转到一块小小的芯片里。
这绝非易事。你们需要将活人的大脑剥离出来,用电极在不同的区域采样成千上万次,才有可能复制一个区域的神经元。及其高危的实验,让几乎所有志愿者都成了受害者。
但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冒这个险,在“会死”和“很大可能会死”两个选项之间,好像他们也没得选。
神经元会极度退化是因为他们装了太多脑部义体,但是他们现在又抢着给做脑部义体的公司当小白鼠。很荒缪,但你已经习惯了。
和这些争先恐后报名找死的人不一样,你见过一个很奇怪的患者。他并不是清醒地被送到研究院的,你甚至没有在名单上见到他的名字。
很不同寻常的,他长相很干净,身上只有最基础的义体。
“……?他的知情同意书呢?”你一边检查着手术仪器,一边问同事。
“不该问的别问。”
“哦。”
“我走了。”
你颔首,同事就带上门出去了。
你那时候没想到,这将是你做成功的第一台神经元转录手术。
“ST-1101?”你看见他后颈纹着这个字样。
你还是很迷惑,但是眼下做手术是唯一的正事。
电极插上之后,机器开始发送脉冲刺激。
你紧盯着屏幕,不敢遗漏任何一点异常。
但余光扫了他一眼,你发现他正睁着眼看你。
你吓了一跳。难道是麻药不够?你试图再给他注射一管。
他突然拉住你的袖子。“麻药对我没用。”
你看向屏幕,那里数值一切正常。
“你是AI?”问出口你就后悔了,不该知道的你还是少知道的好。
“不完全算是,”他淡淡回复,“有离线的硬盘吗?”
鬼使神差地,你拔下自己的个人连接,递给他:“只有这个,和公网是断开的。”
“用个人连接?不怕我害你?”他没接。
“就你?”你以为自己的网络技术已经很高明了,至少你现在就看得出来,他正在远程对房间里的监控设施动手脚。
他笑了一下,还是接过,开始往里传输东西。
他一边传输,你一边读取。
很混沌的代码,你根本读不懂。
随着传输进度提升,他的生命体征也越来越弱。
太正常了。经受着这么多电极的摧残,能活这么久已经了不起了。
“不要给他们……”
“谁?”
“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……”
“那么信任我?”
他没有说话。
传输结束了,患者脑死亡,他伪造的实验数据立马自动生成。你收好了这块芯片。
你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事了。
为了舒缓心情,下班之后你去了最喜欢的酒吧。酒吧里的大部分酒都以传奇人物的名字命名,包括这杯你最喜欢的酒。
沉星。
据说是根据一位传奇人物名字的前两个字来命名的,第三个字年代久远,已不可考察。
这位传奇人物亲自写下了这杯酒的配方。
– 茶酒(如lapsang souchong茶酒或绿茶酒)
– 薄荷叶适量
– 柠檬汁一小勺
– 蜂蜜适量
– 清酒适量
– 碎冰
很柔和清新的味道,似乎和他的传说并不搭边。你很难想象,写下这样配方的人会一夜之间屠戮了一整栋楼。
//
“ST-1011”
数月之后,你在公司的内部文件里再次见到了这个代号。
“ST任务历经二十年实验,最终1011号自毁,多方救治无效,宣告失败。上级现打算转换研究对象……”
那天转刻下的芯片此时还存放在你的外存里。
你觉得自己好像摊上大事了。
又过了几天,公司生物研究组的几位同事自杀。你暗中查他们的研究记录,发现他们都给这位“ST-1011”做过实验。
你定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机票,但还是晚了一步。
机动队的人站在你面前,厚重的面部装甲让你看不见他们的表情。
“看来我还是反应慢了。”真的到了这一天,你反倒没紧张。不管是不是你故意的,曾经为公司害死了那么多人,这也算是一种赎罪吧。
“对不起。”机动队的队长认识你,你曾经跑外勤的时候救过他的妻子。
“大家都是秉公办事,没什么对不起的。”
“有什么愿望吗,我尽量满足你。”
“我想想……”你抬起桌上没喝完的红酒,慢慢洒在地上。
“不要瞄准我的脑袋,我不想让我的脑浆溅的到处都是。”
“好。”
红酒倒完了,你随手把杯子一扔。笑着举起双手。
“来吧。”
心脏被打了一枪,还是大口径的子弹。凭着惯性你往后退了几步,跌在墙角。
血混着红酒洇开,你自杀的新闻马上就会流传出去。
02
头部的剧痛把你再次唤醒,眼前闪着马赛克和雪花。
人死了会去哪?你曾经无数次思考这个问题。然而现在答案就在你眼前。
原来死亡不过如此——
不对,你好像没死。
你缓缓看清周遭环境,原来天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。垃圾场的员工很懈怠,大部分尸体堆积在外面,等待野狗来捡食,或只是等待腐烂分解。能被焚化安葬的,都是有亲属朋友照看的。
你被尸臭熏得干呕,爬着理尸山远了一点。这时才打量起自己的状况来。你以为是机动队的人悄悄留了你一条命,摸了一下心脏,是空的,你直接把自己掏了个对穿。
变成鬼了?
“还没。不过你再不找个义体医生换个心脏的话,马上就变了。”
啊?谁的声音?
“沈星回。”眼前再次闪过雪花,然后不远处出现他的身影。
“怎么回事……”你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。
“你歇一会儿吧,交给我。”他往你身边走了几步,伸手蒙住了你的眼睛。
眼前一黑,你丧失了意识。
再次醒过来的时候,你躺在一个破旧的小诊所里。医生正在一边捣鼓着他的老式电脑,键盘声很吵,天花板挂着一个老旧的风扇,正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旋转着,不时遮住明晃晃的白炽灯。
你很久没见过这么上世纪乡村风的诊所了。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你的头又开始疼。忽然的刺痛让你忍不住闷哼出声。
那个义体医生回头瞟了你一眼,又把头转过去了。
“醒了啊。你刚一踹开门就把到这来做皮下发光义体的小伙拽到地上,要求我立刻给你做心脏移植手术。”
“啊?”你捂着头表示疑惑。
“我是想说,你下次——哦如果有下次的话,敲门的方式能不能温柔一点?”
“那个被我拉下去的病人怎么样了?”你神智稍微清楚了一点,勉强捕捉到他话里的内容。
他又回头打量了你一眼。
“不重要,他可能被擦破了点皮吧——说实话,我已经厌倦了每天给这种小伙子做造型了,你这台手术我很满意。”
“我怎么了?”你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明明要死了。
“你简直是个奇迹,我从来没见过有人没了心脏还能活蹦乱跳的,不过也有可能和你装的肺部义体有关,反正你现在是活过来了。”那个义体医生还是在捣鼓着他的电脑,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一下。
“谢谢你救了我。”
“不是我救了你,”他转过身看着你的眼睛,又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“你应该谢谢你脑子里这位。是他让你活了下来。”
你还是一脸迷惑地看着医生。
“你们难道还没见过面吗,哈哈,他已经侵入你的神经元了。”他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趣事,凑过来看着你。
但是见你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,他摆摆手。
“算了算了,他估计现在不想出来见你——我给你一个东西,要是他要欺负你的话,你可以拿这个制裁他。”他掏出了两瓶药。
“红的这瓶能叫他出来,而蓝的这瓶能让他睡过去。一天最多只能吃一颗。”
你还是很迷糊地接过来收好。
你想用自己曾经给自己留的备用账户给他转钱,他却拒绝了。“他已经交过费用了。哦对,他要求的,你身上这个心脏是最新款。”
太乱了,你想快点离开。和医生告别,他告诉你他叫邱诺亚,以后义体出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他。你记住了。
从诊所走出来的时候,太阳还没升起。路灯堪堪亮着,这条荒芜的郊外公路一个人也没有。
头部又传来刺痛,一个人影闪现在前方的路灯下面。
人影在不断闪动,带着破损电子屏幕般的重影。你努力辨认,看上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性,外表很干净,没有冗余的义体——沈星回,你想起了他的名字。
他的身影逐渐稳定下来,站在路灯下面,但并没有影子,像一个MR游戏角色。没有看你,他只是默默点了一根没有实体的烟。
烟雾弥漫开,黑暗中你更看不清他的表情。是他救了你?他之前往芯片里传输的是他的意识?到底是怎么回事?
你们对峙良久,最终还是你决定先开口。
“是我救了你,传输的也是我的意识。简单解释一下就是,你死了,我启动程序重启了你的神经活动,但是也导致我的意识会和你的混在一起。”
他其实并没有抽烟,只是看着烟一点点燃烧殆尽。
你发现自己和他对话并不需要开口。
-你早就计划好了?
“没有,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杀了你。”
-有什么办法能给你找个别的容器——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脑子里吧。
“你要是还想活着的话,我不建议你这么干。”
你沉默地看着他,混乱的思维在晨风中渐渐安定下来。
直到他的赛博香烟烧尽,你才又问。
-你想抽烟?
“我没抽过烟。”
-那你在干嘛?
“觉得好玩。”
03
现在该去哪?你一点头绪也没有。突然死了一遭,原来追求的一切、原来爱的一切恨的一切,一瞬如海市蜃楼,化为泡影。
你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,并没有再和他搭话。
偶尔路过的车辆带起阵阵黄沙,几个没眼力见的混混还会朝着你吹口哨。要是换作以前,你一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——但是今天你已经没力气管了。
“我可以帮你。”沈星回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突然出现。
-怎么帮?
“看着就好了。”
身体突然被占线,你不由自主地扭过头看那群混小子。
你只是一看,所有装了义体的小伙就捂着自己的义体痛苦呻吟起来。
-你侵入了黑墙?
“不算入侵。”
-可以了,别杀人。
“好。”
他停止入侵协议,几个小伙已经晕倒在原地。你过去探了探他们的鼻息,都还活着。
就这么乱晃到正午,太阳越来越毒,你已经精疲力竭,随便走进一家旅馆。
“客人要住宿吗?还是就是吃个午餐?”这是流浪者合伙开的旅馆,老板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,手里抱着她的孩子,笑盈盈地着看向外来的客人。
你的意识还很涣散。“我就想……歇一会儿。”
“我们这里经常有你这样的客人,”老板拉过你,扶着你坐到一边的老式沙发上,“不论如何,先休息一下,填饱肚子再说吧。”
是啊,不论如何,已经走到这一步了。
“看你的打扮,是城里来的?”她在你对面坐下。
“刚从地狱里爬上来。”
她尴尬地笑了两声,以为你不想聊天,起身走到前台。
“你这里有酒吗?”
“常见的款式都有。”
“沉星,有吗。”
沈星回突然闪到你对面。闪烁着,像视网膜上一块破损的电子屏幕。待你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,他的形象才逐渐清晰。
“稍等。”老板娘比了个OK的手势。
酒端上来的时候,你正看着沈星回的虚拟形象发呆。
他对这里的事情都很好奇,一会儿碰碰桌上的智能点餐屏幕,一会儿又摸摸墙上的电子海报,上面有一些摇滚演出的广告。
-你在干什么。
他的注意力这才放在你身上。
-你到底是哪个世纪的人?这是早就被淘汰的东西,有什么值得好奇的。
“记不得了,”他摇头,指了指老板递过来的酒,“不过这杯酒我还记得。”
-这杯酒?
你用以前的电子账户向老板付了款。
“这杯酒配方就是我活着的时候写的。”
茶酒、薄荷叶、柠檬汁、蜂蜜、清酒、碎冰。
-你是那个恐怖分子?
“如果你爱这么叫的话。”他不置可否。
-不对吧?都过去五十年了,你怎么现在还活着——这么年轻?
“……不过是给你前公司当了五十年的试验品,也没什么稀奇的。”
你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噎住,心虚地没再回复。
“我不是在说你。”他很突兀的解释。
-我也没说你在说我啊。
“哦,”他的虚拟形象伸手戳了戳你面前的酒,“你爱喝吗?”
-很喜欢。
你的想法逃不过他。
他藏不住情绪,像一个小孩,眼角红红的,趴在桌上抬眸看着你笑。
你摆弄着面前的酒,一边的老板给你送上一份炒饭。
“我没……”
“我知道,但你肯定饿了,”她一手仍抱着怀里的孩子,“我送你的,快吃吧。”
你没再说话,说实话你并感受不到饿,但是你还是吃了几口。
“孩子,你之后打算去哪呀。”她在你对面坐下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在你以前的生命里,没有人敢在乎你是谁,你又从哪来、要去哪。知道的越少,活得才能越久。但是这个人已经连续越界两次了。你想提醒她不该问的别问,但是对上她恳切的目光,你又说不出话来。
“昨天,北边的山上下雪了。你想去看看吗?”
“下雪……”城里热岛效应很严重,你很久没见过雪了。
“往北走,有一条上山的路。”
-今晚,先在这里歇脚吧。
“你会成为一柄利剑。”你半跪着,垂头,只看得见眼前人的鞋尖。
“注意你的身份。你生来就只是为了履行你的职责。”
你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。
眼前越来越暗,地面扭曲塌陷,无数人的尖叫和嘶吼在你耳边响起。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溅洒在你的脸上,你随手抹开,以防遮挡视线。
吸气,然后呼出,心脏还在跳,自己还活着。
有怪物向你冲过来,你又举起手中的剑,刺进去,再抽出来。
身上的伤口正向外汩汩流血,随着动作挥洒得到处都是。
不疼,像一具活着的尸体。
呼吸,呼吸。你提醒自己。
梦醒了,但斩杀流浪体的感受太过真实,被它们利爪撕破血肉的感觉还停留在你脑海。
你扶着发晕的脑袋从床上跌下来,顺手想从床头的柜子里找镇定剂。但抬手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住所了。
“你怎么了?”他闪到一边,似乎是感受到你情绪起伏过大。
“没事。”
-我想死。
你抽出身上别着的匕首,冲着掌心就要划下去。
但动作停住了,他控制了你的身体。手没有再抖,你反倒松了一口气。
“我救你,不是让你自残的。”
-这具身体,送你了。
“我不要,”他把你手里的匕首慢慢收好,声音还是淡淡的,“还是看你活着比较有意思。”
-我活着没什么意思,你找错人了。
“那也至少比我好。”他自嘲地笑了一下。
“沈星回,二十年前清剿了全市的流浪体,屠戮了一整个企业的人,后来被我前公司囚禁研究,因为某些原因被送到我这里提取意识。”你平静下来,慢慢推理他的生平。“有什么要补充的吗?”
“有。”他控制着你的身体到厨房接了一杯热水,坐回床上,把身体还给你,这才慢慢接着说。
他平静得让人觉得那些过往不是他亲历的。
“我是数字生命,但不完全算AI。”
“沈星回诞生的使命是为了杀戮,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AI、一具机器。但是他不是。当时的人类哪有能力编写意识这么完整的程序——他的意识是从活人身上分离出来的。”
“我知道,你们到现在都没实现这个技术,那是因为你们想的是如何让人的意识到机器里,而我,或者说是他,是从活人被改造成机器的。”
“他的父亲创造了他,便觉得有权力毁灭他。”
“你们的新闻里有没有写,流浪体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没有就对了,创造它们的人和它们一起死了。”
你安静地听着,手里的水已经慢慢凉下来。
“你见过雪吗,明天我带你去看雪吧。”
04
“我见过雪,那是水凝固形成的晶体。”
你说的只是冰晶而已,我是想带你看的是雪,那不一样的。
“哪里不一样?”
你已经行至山腰,这里有了积雪。不过更令你惊讶的是,凭着一点被污染的土壤,路旁竟然零星长了几棵松树。
“这是树吗?”
是的,是松树,以前城里也有,但后来酸雨频发,都死了。
离山顶越近,路上的积雪也就越多。你停在了一处积雪较浅的平地,推门下车。
这就是雪,以前城里也会下雪。你弯腰捧起一捧雪,轻轻捏了一下。和你记忆里的触感没什么不同。
“虽然是垃圾堆,但是这里能看到整座城市。”你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指给他看。
你还没从外部见过这些钢筋森林吧,在这些囚笼之上,雾霭之外,天其实是蓝色,而不是灰白色的,晚上会有很多星星。
“星星?是地球之外的其它行星吗?”
不只有行星,还有月亮那样的卫星,太阳那样的恒星,交织成一整片银河,一整个宇宙。
你想起了环天港的宣传图。这才反应过来,其实你并没有真正见过星空。
天很快就暗下来,城市没有夜晚。霓虹灯跳跃闪动,曾经你也是其中一员。大楼外,光直射向天空,粘在化不开的浓雾里。
已经死去两天了,此刻你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。过往的一切都藏在不远处的旖旎里。往上爬,成为精英,拿到更多的钱,过更好的生活,你突然觉得这些梦都很遥远,和你没有一点关系。
你也许已经是精英了,但是你一点也不快乐。相反,每当午夜梦回,望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,你只感到恶心。
有多少人无辜死在你的手术台上?他们睁着浑圆的双眼看你,满怀期待,渴望新生,只有你知道这是一场结果注定的实验,而他们不过是廉价的小白鼠。
你想过离开,但是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这么干。每天,这座城市的头条上都有公司员工自杀,死因是脑后中枪。
你只能骗自己,不断用酒精自我麻痹。你什么恶行都没有干,不过是完成工作罢了,又不是你想让他们死,他们也是自愿躺上手术台的,和你有什么关系——
床头的抗抑郁药物空了一瓶又一瓶,除了吃药,你根本没有办法安然入睡。
思绪又乱又杂,你有些不耐烦地摇头,望见沈星回的幻影独自坐在你几步远的地方,也在眺望这座发着光的囚笼。
然后他转身冲你微笑。
“谢谢你,我没见过这样的城市。”
他长得一点也不像恐怖分子,特别是那双眼睛。那样澄澈的蓝,抬眸看着你,笑的时候眼尾弯成一个乖巧的弧度。他的精神在影响你,你逐渐平静下来。为什么他能活得这么干净?明明他承受的折磨比你多得多——
你艰难扯出一个微笑回应他。
他抿着嘴笑,闪到你面前。“这个月有双子座流星雨,抬头。”
多亏你的高级义眼没有损坏,你还能解析出双子座的位置。
真的看得见吗,你以前只在广告上见过流星。
“等一等,说不定呢。”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,示意你躺在他身边。
“我见过流星,”他侧过身面向你,“很小的时候。”
你没有转头看他。流星划过一般只需要半秒,也许一眨眼你就要和它错过。
“你小时候?世纪初吗?”
“对。”他的语气有些雀跃,不回头你也知道他在笑。
你们不知道躺了多久,四周很安静,只剩下你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刮过的窸窣声。
在这样的环境下,你总是会觉得自己很渺小。自己再有天大的能耐,放在宇宙里也一粒灰尘都不是。
“不要这样想,”他的声音很平静,“也许宇宙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。”
什么意思?
“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你的心脏一直有一个向外渗血的空洞,这个空洞不是被机动队一枪崩出来的,也不是被那个姓邱的义体医生掏出来的。每一个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,心里都有这样一个空洞。它可能是歌舞伎区街角簇拥的老鼠啃出来的,或者是上层社会一杯杯酒精和迷药腐蚀出来的。他们会教你给这个空洞止血,却教不了你怎么把这个空洞填上。
你为此挣扎半生。如今,在你失去原有温热跳动心脏的时候,在你的胸膛真正被掏了对穿的时候,一个蓝色眼睛的幻影轻而易举地做到了。
他说:“你很重要。”
这句话震得你五脏六腑都快移位。你诧异地转头看他,他挑眉示意你回过头看星星。你们都没再说话。
流星划过也许半秒都不要。头部很亮,带着长长的拖尾。
它快得像一个错觉,不过留在你视网膜上的印迹不会骗人。
你的躯体反应总是快于你的意识,这次你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流了眼泪,呼吸和心跳都有所加快。
迅速坐起来,你回望温柔注视你的沈星回。
“快许愿。”他冲你笑。
你纠结了一会儿,最后默默摇头。“我还不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。”
他的幻影半跪在你面前,手指在你的脸上摩挲,好像想帮你拭去眼泪。
你迅速抬手抹了一把脸。
“那我来许。”
他收回手,望向流星消失的地方:“祝你永远自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