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第二次换掉已经彻底失去止血功能的绷带时,沈星回有预想过你的反应。自然,如果能不被你发现是最好的,然而这次的伤势确实稍微严重了一点,恐怕很难瞒天过海。
他想过你会生气,会愤怒,会和他大吵一架,或是与他冷战……这些都有可能。是他自己做错了事,沈星回心知肚明,他做好了承受你一切反应的准备。
沈星回唯独没有预想过你的平静。
不同于冷战,你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平静了——哪怕你是主动找上门,主动抓住了这个藏在安全屋里单手给自己缠绷带的沈星回的。
“搭档……?”
“嗯。”
你反手将门关紧锁死,从他手上拿过药和绷带。处理伤口的动作很麻利,和你交代周遭环境情况的言语一样,没有任何多余的部分。
“来的路上遭遇了一些埋伏,都解决了。安全屋附近埋伏的几个我也清理过,已经保障了一条撤退路径。时间不多,能动的话我们马上撤离这里。”
沈星回看着手腕上处理妥帖的绷带,罕见地感受到一瞬的茫然。太不对劲了。
可就算明知你的反应不对劲,此时此刻也不是一个能说话的时机。于是他点头,自冷水中站起身。
“……好。”
你没有说话,只是以行动开路。
沈星回从未见过这样的你。
不是冷战——因为你还会正常地回应他的每一句话,也会主动向他交代一些情况——你只是不再主动说一些“非必要”的话。不是吵架,不是生气——你甚至都没有大声说话,行为上也没有任何不对,甚至在替他检查、处理身上其他伤口的整个过程里,你的动作都是无比柔和,生怕弄痛他的。
沈星回无措,但他不喜欢这样。他不喜欢让你独自将情绪憋在心里慢慢消化,他感觉这样的你好像在一点点推开他。
沈星回不喜欢,沈星回不愿意。
沈星回不会允许你带着不舒服的情绪过夜。
更何况这情绪本就是因他而起,他当然要负起责任来解开这一团乱糟糟的结。
于是,在你将他好好安置在被窝里,对他说了一句“你好好休息”便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,沈星回一把拉住了你的手腕。
“不要走……”
你没有回头,但也没有挣脱:“沈星回,你现在需要睡觉。”
“可是你在生气,”他直白道,“还打算偷偷把自己缩回壳里,藏起来,不告诉我。”
僵持。他不松手,你不妥协。
不知过去了多久,一声叹息在房间里响起。
你坐回床边,将他的手拿开,又慢吞吞地摩挲他身上每一条新鲜的绷带。
“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生气。我该生气的,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隐瞒。我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离你很近了,已经和你站在一起了。
“可似乎并不是这样。你并没有答应我不会冒险,也没有刻意隐瞒我。今天的事,只是我不知情,我也没有问。只是这样。
“我想我该生气的。可又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立场去生气,或者说,我生气的对象应该是你吗。
“也许我是气自己。
“我能解决流浪体,不管遇到什么样的、多少的流浪体,我都有信心解决。可是你面对的不只是流浪体,还有更多的、比流浪体危险一万倍的东西。
“我希望自己可以不让危险发生,但没能做到。我想解决你面对的危险,也能力不足。也许我会有强大到足以解决这一切的那天,可是在那之前呢?在那之前的每一天,你呢?
“我能做什么,我要以什么立场要求你呢?
“我不希望自己总是那个在危险发生后带你回家的人……可至今为止,这似乎是我唯一做到的。”
沈星回的嘴角几乎要抿平成一条直线,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皱了起来,你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——对着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伤员,一股脑地宣泄自己的情绪?天哪。
“抱歉,沈星回,我……我大脑不清醒。我,我先回去了,你好好休息,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……”
你的话音被截断在一个高热的怀抱里。
沈星回猛地起身,紧紧拥抱住你。
他的体温还没恢复正常,皮肤滚烫,心跳和呼吸都快得要命。你闻到他身上的气息,往日里柔软的洗衣液香味消失不见,只留下浓郁的药味和一点浅淡的铁锈味,眼眶忽地就酸涩起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于是酸涩的眼眶被卸去最后一道防线,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。从一开始的寥寥数滴,逐渐汇聚成一行,到最后你几乎是揪着他的衣领在放声大哭,好像要把这一晚所有的不安、惶恐、焦躁、委屈,一切的一切都哭个干净。
沈星回一直没有说话。他沉默不语,抱着你,让你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,安抚的手掌落在你的背脊上,一下,一下。
一直到你从抽噎逐渐回到正常的呼吸,沈星回才捧起你的脸,拇指轻柔地擦去你脸上残留的泪水。
“对不起,”他说,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但你不可以生自己的气。
“可以生沈星回的气。是沈星回太坏了,害你担心,害你难过。你要生坏沈星回的气。”
“生沈星回的气,他就会改吗?”
“会的。
“前提是,你要生气。要在他想法设法地哄好你之前,都不消气。”
你忍不住被他逗笑:“要对坏沈星回这么严格呀?”
沈星回严肃点头:“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,罚他不许吃兔咪火锅。”
“伤员本来就不能吃兔咪火锅……”你小声嘀咕。
沈星回只装作没听见。
“对了,还有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?”
他笑了,手指牵住你的手指,额头抵上你的额头。
“谢谢你。”
“谢谢你,这次也带我回家了。”
你又有点想哭了。
沈星回此人,实在狡猾。
总有他的道理,总有他的秘密。从不食言,却总能做到他要做的。在受伤的事上屡教不改,却笃定了你不会放任他不管。一次又一次,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,一步步走在边缘,却好像走在康庄大路上一样不带任何犹豫。
沈星回好像总是离你很远,却又要一次次地奔赴离你最近的地方,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向你证实他不会走,他就在这里。
沈星回的一切狡猾之处,归本溯源,是他的爱。
于是你握紧这颗伤痕累累的星星,抬头去交换一个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