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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园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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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风奶茶,献给大家,快哉快哉

第1章

 

顺天天寒,纵使已然是阳春三月,也见不得半点花团锦簇。华灯初上,月色如水,江面微波粼粼划破了圆月,倏尔静下,又许下一场破镜重圆。顺天还不算暖,若非事态实在紧急,不会还在通惠河冰还未化的时候还要走水路。钦差要走水路,自然有官差去破冰,官差要干活,自然有老百姓为了几口粮食几分碎银,在这凛冽雪风中卖掉力气。

 

但凡家中还有几两存银,谁会愿意出来卖命呢?

 

“钦差的大船来啦!”

 

通惠河两岸翻涌着各种气息,有的是蒸点的甜热与女子的脂粉香,还有寒风里卖着力气,连汗水都还来不及淌下,就又成了冰碴的穷苦人。河岸上有的是瞧热闹的富户官家,有的是混口饭吃的贫民乞儿,一向泾渭分明的男男女女,此时竟也会因为一场热闹,在这冰雪人间绘就一幅诡异却又和谐的画卷。

 

诡异吗?或许是吧,平日里那些所谓的下等贱民,哪能有机会站在富贵人家的十步以内?和谐吗?亦或许是吧,人生而为人,无论高低贵贱,都不过是能直立行走的生灵,纵使再如何腰缠万贯如何一贫如洗,如何才高八斗如何目不识丁,亦都是生灵,或许,与砧板上被宰下的肉没有什么区别。

 

银铃一响,那扇木门被轻轻推开,美侍如云般捧着各式托盘入内,钦差大臣方才提起的心才又放了下来。

 

如今已过通州,入京不过弹指之间,那起子反贼再如何嚣张,怕是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动手。思及此,连日里茶饭不思的钦差也多了几分胃口,提起筷子嚼了几口,还得是京城口味能入自己的胃。屏风上坠着的银铃无风自动,那钦差手一抖险些落了筷子,又觉自己怕是一路被追杀惹得草木皆兵,自嘲似的笑笑,夹了一块鸭血便要入口。

 

银铃再响,鸭血落地碎得不成样子,喉咙被干脆利落地开了一道口子,为这一桌的珍馐佳肴淋上了一层新鲜的“鸭血”。

 

“大人,又是逐月。”

 

沈星回揭开钦差尸上的白布,脖颈处那一道弯月形的伤口,不用提也知道,又是江湖上盛传的杀手“逐月”的手笔。逐月其人,无人知其面目身形,甚至连“逐月”这一名号都未必存在,只知这神秘刺客每每于那月色如水时动手,逐月之号便不知从何时起,成了这杀手的雅号。此人手段干脆,行事前不以药物相助,事中也唯有一刀,重一分则颈骨断裂,轻一分便无法毙命,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,以至于朝廷命官殒命之数已十数有余,却无人知道有关于逐月的半点消息。

 

唯一的线索,便只有脖颈上这一道弯月刀口,像极了北镇抚司早在初元年末便已经弃用了的吴钩。

 

初元时,太子早逝,元帝爱屋及乌,封其嫡子为皇太孙,以继大统。然元帝众子不服,才刚稳定不过几十载的朝堂又乱了起来,几番混乱吞并之后,唯余燕王一脉大兴刀兵往顺天而去。基此时,元帝于宫中暴毙,燕王以清君侧为名要剿了那胆敢弑君的太孙叛党,直属于元帝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一分为二,一脉护皇太孙为正统于宫城大火中销声匿迹不知所踪,一脉投于燕王麾下取从龙之功。

 

沈星回的祖父便是这识时务的一脉,因其从龙之功,自北镇抚使一跃升任为从三品指挥同知,协助指挥使清缴太孙叛党。几年后,沈同知遭人暗杀,其伤痕经几番比对,确认其与护太孙叛逃的叛党所擅使的吴钩,所致的弯月伤痕如出一辙,在清缴中本已近趋于销声匿迹的太孙一脉又重新被翻进了浪潮中,甚至连现下锦衣卫中擅使吴钩的同僚都没逃过,被尽数清理了一波。

 

沈父便在其中脱颖而出,铁血手段压下了太孙一脉所谓的反扑,锦衣卫内部也历了一轮血洗,任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。沈星回也因其父之丰功伟业,自幼便得殊荣,入宫与皇子一同教养,束发时便入锦衣卫历练,任千户。几年里察百官诛恶匪,至加冠时不过短短五年,就已作正四品指挥佥事,怕是只待沈父告老,沈星回便能顺理成章地继承父亲的衣钵,以天子宠臣的身份接任锦衣卫指挥使。

 

倒不曾想,在一轮轮清缴中销声匿迹的叛党,现下又因为这弯月形的伤口重出江湖,死于此伤的官员无一例外,皆是当年因从龙而青云直上之人。事涉叛党与朝廷密辛,交由锦衣卫处理合情合理,沈星回便在此时姐下了这道旨意,要将叛党一网打尽。

 

朝堂中多的是人以为他会以此镀金立下大功,从而名正言顺接任指挥使,亦有的是人等着看他笑话,毕竟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好,先不管他是哪一派,但既然有人敢找锦衣卫的麻烦,那不就得高兴吗?

 

毕竟沈家的兴盛,不就是从他祖父那一辈的识时务开始的,那么如今既然有叛党意欲报复,沈家也一样逃不掉吧?

 

精于暗害刺杀无所不用其极的锦衣卫也会被卷入暗杀的漩涡,多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啊。

 

“一刀毙命。”沈星回的指尖轻触刀口,将那创处微微翻开,连一点多余的肉瓣都没看见,“死亡时间。”

 

“申时三刻至酉时初,侍女于申时三刻送膳时,刘大人还好好的。一刻钟后侍女去送茶水,便见刘大人已死,这侍女我们已经审过几轮,身份确认无误。”

 

“只是一刻钟。”沈星回重新盖好了白布,把着腰间的绣春刀往外去,“一刻钟,若是你,有没有把握从无声无息地混进钦差的船舱,无声无息地杀人后,再于一刻钟之内撤离?”

 

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忽而灵光一闪,佥事一拍脑门儿,“事发之后,钦差卫队反应及时封锁了钦差船队,我们接手之后更是连钦差卫队都盘查过几次,绝无人可趁乱逃离。既如此,那刺客便应当从未离开船队,如今都被暂压在诏狱里。”

 

“把送茶的侍女提来。”

 

第2章

 

锦衣卫办案不需要证据,入了诏狱脱一层皮,自然就能见到脊骨。这侍女还能被全须全尾地带到沈星回面前,甚至连身上的皮外伤都被打理过一次,便足可见她多配合锦衣卫的审讯,又该是有多无辜。

 

“奴婢拜见大人,”她颤巍巍怯生生地下拜,不敢抬头,显见得是被锦衣卫的手段吓住了,“大人想问什么,奴婢一定知无不言。”

 

“昨日做了什么,都说一遍。”

 

“昨日?”她愣了愣,下意识抬头看他,被他冷淡的眼睛一瞥,又受惊似的低下了头,“刘大人身边不能缺伺候的,奴婢们便排了三班轮值,昨日……奴婢负责的是午时到酉时。”

 

她抬头瞟了瞟,瞧着上首的沈大人没有出声的打算,便又颔首低眉说了下去:“奴婢午时给大人传膳布膳约莫半个时辰,末了便是伺候大人午休,待大人醒后又伺候更衣,大人说是要去前船会客,还专门吩咐奴婢去取朝服。”

 

“何人?”

 

“奴婢不知道这些的,若不是大人需要,奴婢们也不能去前船。”她答得快,生怕满了惹来锦衣卫不快,平白染上一身刑。身上虽只是皮外伤,可那落在皮肉上的疼却是扎实,她可不想再挨一遍,“因得怕耽误了伺候,奴婢也不敢睡得太沉,还特意瞧了钟漏,那时正是未时初。待大人回来不过才过两刻钟,奴婢们过去伺候茶水,发现大人带了个姑娘回来,神秘得很,便是进了屋,头上的斗笠也没摘下。隐隐地听着,他们似乎在说什么……盐帮、漕运?”

 

是了,刘大人身为钦差,此一行乃负圣命勘察江南一代私盐走私一事,其预想之中的层层阻碍并未发生,清查证据连拽了一大批出来,正要荣耀归京的时候,却不知招惹了何处人马,竟于钦差卫队的保护下,在众目睽睽的官道上便遭遇了刺杀。

 

那人身轻如燕犹如鬼魅,眼睁睁地瞧着人往车架掠去竟追不上,若非刘大人胆战之中胡乱扯了婢女过去挡下一刀,怕是脖子上留下弯月刀痕的人就得是他了。这刺客一击不中竟也不强杀,反倒是挥刀格开几个袭来的卫士,又立时轻身离去,卫队追击未果也不好久离,又回身加强防卫,如铁桶一般将刘大人护在人群中。

 

基于此,众人皆道怕是那江南官员因得私盐一事被牵连大半坐不住了,便想要对这钦差痛下杀手。哪知刘大人一不听卫队建议顺官道紧行,早日入京才算安全,二不管随从提议赶紧上书京城禀明情况,寒冬腊月的竟要强走水路,惹来沿途百姓船工怨声载道不说,还大张旗鼓要沿途官府送歌舞乐姬上船,倒是像极了遭遇刺杀便破罐子破摔,一副及时行乐的作派。

 

若说刺杀一事与盐帮有关,那他们为何不在刘大人刚入江南时便动手,何必非要等到他什么都查完了,证据都一个不落地先行送进了京再来杀他,如此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?刘大人怕是也明白这其中关节,才未在什么盐帮上下功夫,只是他非要走水路这事儿,的确是奇怪。

 

运河冰封,岸上的刺客上不去,可若是刺客早已混上了船,那刘大人自然也逃不出来,思及其被刺杀一事,这刘大人走水路怕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刺客刀下。“那女子和大人谈了很久,大人们谈事的时候奴婢只在外间等着,所以依稀只听得见走私啊、刺杀什么的。”她想了想,继续往下说,“一直到了申时该传膳的时候,奴婢正要大着胆子问大人是否用膳,那女子就离开了。”

 

“离开了。”

 

好奇怪的问法,明明是陈述的语气,却又像是在确认什么,她摸不清他的意思,便只能再应一声当是确认:“而后便是奴婢们布膳,大人用膳不喜人伺候,奴婢们便退下了。待奴婢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过去送茶,就看见……”她咽了咽口水,心有余悸,“刘大人趴在桌上,流了一地的……血。”

 

沈佥事的身边,多了一个侍女。

 

锦衣卫官署除了厨娘,不需要旁的女眷,自然也不需要有女子侍奉在侧红袖添香,沈星回专门点了这侍女随行,着实让好些人都吃了一惊。

 

到了年纪的人,说亲不应相亲不去,再加上锦衣卫门第的缘故,也没么多人有那个胆子上赶着给他说亲,是以这些年不说娶亲,沈星回身边连个贴身伺候的婢女都没有。这一趟忽然点了个婢女,据说从前是侍奉钦差的,在诏狱中溜了一圈儿便被沈星回要了,不必如何添油加醋,就这么原封不动地传出来,就足够成为大小官僚茶余饭后暗地的谈资。

 

要么便是暗想着侍女该是何等好颜色,连不近女色冷淡严峻的沈星回都能被迷得神魂颠倒,要么便是才想他怕是有什么深层的考量。只是如此理智的想法自然没有桃色传闻来得带劲,若不是沈星回威名在外,这一群人恨不得能冲进沈府去瞧瞧那侍女究竟如何模样。

 

而此时,那个把锦衣酷吏沈星回迷得神魂颠倒的侍女,正被安置在沈府的后院中,在再一次随便溜达被人跟上后,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,索性坐池子边踩水玩儿了。事实上,这么三脚猫的功夫跟着她,她一个呼吸就能甩了,但如此一来,那不就露馅儿了吗。

 

她的任务可不止杀一个钦差,顺利混到沈星回身边只是第一步,只不过如今混是混成功了,行动受限也是真的,整日被人监视在后院连他一根头发都见不着,她能完成个屁的任务!

 

那日被审问,自己准备好的说辞算是缜密,然只要沈星回此人不是个草包,就能知道刺客绝对没能离开船上,也能知道她那一套说法并不严谨,说不定就是那刺杀钦差的刺客。比起把她押进诏狱,或者干脆利落地赐她一死的处置方式,事涉钦差并上反贼,把她扣在身边盯着的确是更稳妥的办法。

 

自然,她也希望能潜到沈星回身边,只是看目前的情况,她的潜伏其实并不顺利。水踩得太过用力湿了鞋面,她索性直接蹬掉了鞋,把自己被晾了几天的怨气全撒在这一池水面上。一时却忽闻脑后一道劲风,她下意识反手接住,顺脚便撩了一阵水花便要解决了这不知利害的东西,却在转身时看到了沈星回,一时间眼里凶光尽褪,在淋漓水花中,扯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。

 

……完了。

 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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